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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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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1.

轉瞬就到了除夕。

然而即便是除夕,也仍舊沒有花炮聲,不過大街小巷紅彤彤的春聯兒和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到底把年味兒給造出來了。

王家的年夜飯不如電視裏的豐盛,也就比平常多了一盤餃子兩道菜。但是一家四口放開肚子使勁兒吃,也仍舊是剩下不少。如往年一樣,剩下的這些要收進冰箱裏下頓配著吃,下頓要是也有剩的,還有下下頓。

結束年夜飯,王西樓躺在沙發上哼著小曲兒看春晚,楊得意出門跟人打牌去了。王術瞧她姐姐王戎不順眼——因為王戎不肯借她戴發箍,早早回臥室了。沒有哪個年輕人甘心在夜裏十點以前睡覺的,王術也不甘心,所以雖然人躺進了被窩裏,心思卻仿佛瓜田裏上躥下跳的猹,一刻不得安生。王術最後耐不住,仍是打開“一日”APP,在日記頁面留下幾個字。

“一日”是個帶有日記本、記賬本、計劃本等功能的綜合性APP,它可以單獨設置密保,比帶鎖的筆記本可安全多了。

“叮——”新消息到。

王術退出“一日”,點進微信頁面,看到李疏發來的信息:你家有碘伏和紗布嗎?

王術一楞,立刻回他:有。

王術盯著“有”這個字,感覺自己的回覆有些幹硬,她正琢磨著是不是應該問問為什麽需要碘伏和紗布、出什麽狀況了、嚴不嚴重,李疏的新消息就到了。

李疏:你能給我送來嗎?

當然能!為什麽不能?他們首先是朋友,其次……沒有其次。

王術問清楚了李疏住在哪棟哪層,當即就爬起來拎著東西出門了。嗯?為什麽只問到樓層?因為東區這幾棟都是單層單戶,電梯直接入戶。

王術在李疏的電話指導下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他家所在的樓層。電梯門打開,李疏正坐在門口鞋凳上打著盹兒等她。王術借著玄關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其他地方被衣服遮著看不到,胳膊裏側有個指長的斜長傷口。

“你自己在家?”王術問,“怎麽裏面的燈都沒開?”

李疏揉了揉臉,起身“啪”地開燈,給王術拆出一雙新拖鞋,溫聲回答她:“我媽和成玥去海市我外婆家過年了。我也剛進門沒多久,沒往裏走。”

王術低頭瞧著李疏送到自己腳邊的粉色拖鞋,意識到這個空間裏只有李疏和自己,面色漸漸轉紅,就連呼出的氣都熾熱了兩分。她忙不疊地把自己帶來的塑料袋放到墻角的鬥櫃上,故作自然地催促他“你趕緊用紙巾壓住,血要滴下來了”,兩腳蹬掉自己的鞋,踩進拖鞋裏。

王術給李疏消毒包紮時,問起他傷口是怎麽來的。李疏沈默片刻,說是替他爸爸的女朋友擋的。王術得知李疏爸爸的女朋友就是同校大幾歲的學姐,一時沒忍住,露出沒見過世面的震驚表情。

……

在胡泊的軟磨硬泡下,李道非到底沒堅持住,在大年三十將她帶回李家,並將之正式介紹給全家老老少少三十來口人。

李疏的爺爺本就因為李道非不打聲招呼就帶人回來的行徑十分生氣,飯後又聽聞李道非在花房裏與胡泊爭執,言語間提起胡泊在學校那句不過腦的話——“他的父親是我男朋友”,當即要攆胡泊走人。

胡泊脾氣犟,當然不肯走人。她說自己當時喝多了,那句話沒過腦。轉而又憤憤不平,質問李疏爺爺,自己正正當當與李道非交往,又不是偷人,為什麽要藏著掩著。

李疏爺爺的筆架本來是要砸李道非的,意思是“你看看你給我帶回來個什麽人”,結果砸偏了,奔著李道非後頭胡泊的方向去了。

李疏反應極快地替胡泊擋住了筆架,給爺爺挽回了顏面。

——人家頂撞歸頂撞,可不興傷人,不是故意的也不行。

總之這場突發事件以後,李疏覺得沒意思,借著去洗手間趁人不註意就回來了。爺爺稍後給他來電,倒也沒說什麽,只說讓他回去路上註意安全。

李疏因為跟著成薈長大,與李道非這邊的親戚基本都是有感情沒交情的狀態,十分生疏。也就跟兩個同輩的雙胞胎堂姐偶爾互相問候一下,但那也是因為曾經跟堂姐在同一個初高中上學。

“要是真砸她身上了也不冤,”王術懶得去找剪刀,索性直接用自己的利嘴撕膠布,她替他憤憤不平道,“雖然是她的事兒,但是也是你的事兒,我是指在學校裏。她不介意別人知道她跟個年長她二十多歲的男人交往,但你不一定不介意別人知道你有個學姐小媽。”

李疏不大喜歡“小媽”這個稱呼,但是擡眼瞧著因為這件事兒而生氣的王術,就不大想去糾正她了。

“你怎麽會給我發信息?林和靖住得遠?”王術又問。

“……對,他住得遠。”李疏沈默片刻,說。

此時時間尚早,街燈仍亮著,也包括“三秋”區域的昏黃街燈。

成玥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了,是電影《哪咤之魔童降世》裏小哪咤的俏皮打油詩,“我是小妖怪,逍遙又自在,殺人不眨眼,吃人不放鹽……”

李疏跟王術說了句抱歉,循著鈴聲去了自己臥室。李疏也不知道成玥的手機怎麽會在自己的臥室裏,他明明聽到成薈昨天在臨行前吩咐他塞進背包裏。

成玥的手機落在床與床頭櫃的夾縫裏,且在極靠下的位置,並不容易勾取。李疏試了兩番兒仍然不行,正準備直接挪開櫃子,聽到王術在門口說“要不然我試試?”

——王術聽了四遍“我是小妖怪”,不見電話被接起,沒忍住好奇跟過來了。

王術手小,伸手就把手機給掏出來了,簡單得仿佛囊中取物。

電話是成玥打來的,目的有二,一是確認手機沒丟只是落在家裏了,二是向他哥哥告狀舅舅家的煩人表弟欺負他。李疏耐心地傾聽成玥的委屈,目光落在王術身上。

王術幫忙掏出手機,原本要退回到客廳裏,一擡眼瞧見落地窗外的寬闊陽臺,便鬼使神差地走過去了。他上回是站在那裏看到的她和辛辛嗎?

李疏留意到王術註視著某個方向很長時間一動不動,匆匆安撫了成玥,來到她身後。

“你在看什麽?”他問。

王術如夢初醒,她長長地“啊”一聲,伸手緩緩指向東邊較遠處那片破舊的平房區——晉市有名的老破舊“三秋”,輕聲說:“原來站在這裏能看到我家的院子。”

王術原本好奇他臥室陽臺的這個方向是不是能看到錦繡大道——她不辨方向,在這片公寓樓群裏轉了兩圈就不知道哪是東哪是西了——結果卻突然發覺不但能看到錦繡大道,還能看到“三秋”胡同裏她家的院子和院子裏捉襟見肘的茍且生活。

李疏不太能理解王術這句話的意思,但他沒有貿然開口,因為敏丨感地察覺到王術突然低迷的情緒,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王術有些無聊地扳了扳脖子,把自己以前的臆想當做個笑話講出來。

“我家是因為突然破產搬過來的,嗐,我家那點家底兒都配不上‘破產’這倆字。”王術說,“總之從小住到大的房子沒了,街坊鄰居朋友也沒了,生活突然出現大的震蕩,令我哪兒哪兒都特別……不舒服。我們剛搬過來的那個雨夜,我半夜起來上廁所,不經意往公寓樓群這邊瞧了一眼,當場被震撼住了。當時是淩晨兩三點的樣子,整個這片區域路燈和光效燈都滅了,四下裏黑峻峻的,樓群極高的樓層有兩個房間沒熄燈,從我家的小院兒望過來,不見下面的樓體,只見浮在半空的模糊的光,就跟天上的仙府似的。”

“從此我半夜出門上廁所就老愛往這個方向張望,我撇開煩人的現實,幻想在我面前有一座沒有人知道的仙府,腦補仙府裏有可能會發生的各種神話故事……原來只是你的臥室啊。哈哈。”

李疏目光安靜地望過來,他沒有跟著王術笑,而是問她,“你怎麽了?”

王術抹了把臉,說:“沒事兒,不用理我,就是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酸雞嘴臉。”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說的人和聽的人都十分清楚,這並非酸雞嘴臉,是切切實實感受到兩人生活差距的突然的自卑。

李疏沈默片刻,問:“但是我有個學姐‘小媽’,這一點你為什麽不酸雞?”

王術被噎住,半晌,忍不住笑起來。

王戎打電話過來,問王術大過年的也沒去找辛辛跑哪裏去了。

她這樣問就表示她最起碼去錢慧辛那裏問過自己的行蹤了。王術這樣分析著,大度地原諒了王戎不借她發箍的小氣行徑。

“我得回去了,家裏催著。”

“我送你回去。”

“沒必要吧,我走路快,十分鐘就到家了。”

“走吧。”

“哦。”

2.

“破五”以後,日子就過得快多了,十來天仿佛一倏忽,彈指間就沒了。

王術屢屢遭人唾罵的夜裏不睡早晨不起的毛病改好了,大清早的王西樓早飯還沒做好,她就叼起個包子跨上單車,跟錢慧辛一起化作白日流星沖向G理工。兩人雖屬不同的院系,但上午第一節都有專業課。

“白毛風刮得我臉生疼。”王術迎風奮力踩著單車跟錢慧辛說,“但是清醒多了。”

錢慧辛聞聲轉過頭打量王術,問:“只是臉生疼嗎?手呢?你手套呢?”

王術這才留意到自己忘戴手套,難怪今天握把格外有手感。王術蜷縮起手指,給了錢慧辛不滿的一瞥。都怪她多嘴提醒,本來沒覺得手冷的。

兩人抵達G理工,王術的手指已經凍僵到不能打彎兒了——路上錢慧辛要分一只手套給她戴,她用“一只手冷和一雙手冷沒多大區別”的歪理邪說制止了她。錢慧辛趕緊脫了手套要給王術戴上,王術不懷好意地說“不用”,一把抓住錢慧辛的胳膊強行與之手牽手。

錢慧辛突然接觸到王術柔軟的掌心,整個人微微僵住——她真的已經很久沒有跟人肌膚相貼了,但只不過一倏忽她就反應過來了,給了王術“我這位大朋友可真童真可愛”的嘲諷一瞥。

……

專業課過後,就是王術的柔道選修課。

王術一邁進場館就傻眼了,她沒有留意到需要自行購買柔道服。不過幸好傻眼的不止她一個,墻角還有兩位學姐作伴。片刻,王術再度傻眼,因為她在場館對角正在做熱身準備的人群裏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李疏。

王術沒有來得及去打招呼,因為老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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